儿时在乡里有一件逃避不了的事便是砍柴。那时乡里没有煤,没有电,更没有气,生火做饭全是用柴火。我们一家六口,父亲在外工作,母亲要教书,祖母岁数大了,妹妹弟弟们年纪尚小,我们家砍柴的事自然落到我的身上。天天要做饭,每天要烧柴,砍柴就成了我几乎一天都不能间断的日常苦活。
一开始觉得好玩,砍柴还是兴致勃勃,后来慢慢经历了,感受了,才感觉到砍柴确实是件无比艰难的苦差事。一是爬山难。砍柴必然要爬山,我老家的群山峻岭,虽不是很高,但都比较陡峭、险峻,山路崎岖、曲折,爬山自然就很艰难。加之屋前屋后,附近山区都是“禁山”。那时农村是搞大集体,村里的成年人都要出集体工,为生产队干活,不能天天砍柴,为解决烧柴问题,当时每个队里都按各户人数划分圈定了禁山,当时好象是一定五年,禁山区内平常不得进入砍柴,有专人看守,要到年终农闲时候,各户才能到各自划定的区域集中砍伐,我们家是刚下放回乡里,禁山便没有我家的份。当然,禁山也不能完全解决农户的烧柴问题,只能是起到缓和、补充和调剂的作用。为便于看护,防止偷砍,村庄附近,屋前屋后的山区自然就都被圈定为禁山了。每天砍柴都要翻过屋前或屋后的高山,到比较偏避、荒芜的“自由山”(禁山以外,可以自由砍柴的山)里去砍,由于山高路远,陡峭难爬,常常是才到目的地,就已累得气喘吁吁,疲惫不堪。
二是找柴难。由于天天砍,砍柴的人又多,不仅是我们村里,附近只有平地和丘陵,不是山区的村落,象沿江一带村庄的人,都会到我们这里来砍柴。要找到有柴砍又好砍的地方很不容易。往往要到处寻找,还常常陷入两难,要么要深入到深山沟里,或攀爬到悬崖峭壁上,别人容易忽视,平时难以到达的地方去找,或者是在长满荆棘、藏有黄峰,别人不愿触及,不敢碰撞的地方去砍。每次到了山里都要为找柴砍而为难和犯愁。
三是砍柴难。砍柴的难处就更多,最苦恼的是砍手指,在砍柴时,一不小心就会砍到手指,柴刀不快,碰到干枝、硬枝或石头弹起柴刀,就很可能砍到手指上;天气太冷,手冻得僵硬,也容易砍伤手指。每次砍得鲜血直流时,也只能用祖母教的土办法,摘点翘木叶用嘴嚼烂敷在伤口上,等血止了,痛得麻木了,还得继续砍柴。伤着的手指还要砍柴,那种感觉可想而知;最痛苦的是被壳烈子蛰到。壳烈子,一种浑身长有毒刺的昆虫,它们广泛分布在柴草之中,依附在柴叶背面,砍柴时只要碰到它,它浑身的毒刺就会刺得你又痒又痛,特别是痒,那真是奇痒无比。特别是夏季,它们繁殖得更多、更快,分布得更广、更密,它的毒性也更大。基本上遍地都有,防不胜防。热天砍柴时被它刺到,那种感觉是不仅又痛又痒,还又热又燥,毒性又迟迟不消退,确实是火烧火撩,痒彻心扉,苦不堪言;最厉害的是被黄蜂蛰到,柴草里面常常有黄蜂,它们一般蛰伏在柴窝里,草丛中。砍柴时,一不小心就会触动它,有时一只两只还不大要紧,要命的是触碰到它们的蜂巢,霎时,轰地一声,一窝蜂倾巢而出,铺天盖地向你袭来,尽管抱头鼠窜,没命的跑,但也在劫难逃,幸运的也要被蜇一两下,倒霉的会更惨。被黄蜂蜇了不仅是又痛又痒,最主要的是会头晕脑胀,被蜇的地方马上会发肿,轻微的也要肿成个大包子,厉害的肿得脸都会变形,几天都不会消退;最恐惧的是碰到蛇,那时上山砍柴经常会遇到蛇、看到蛇,虽然极少会被蛇咬到,但每次见到蛇我都会心惊胆颤,心生恐惧。我是最怕蛇的,它们不声不响,象幽灵似的突然出现,让人猝不及防,而且样子丑陋,生性阴险歹毒,让人厌恶,令人憎恨。每次见到蛇,都会被吓得浑身哆嗦。还有就是在砍柴时,被荆棘刺伤,被丝茅割伤,这更是司空见惯,家常便饭,经常有的事。这些都是砍柴时会经常遇到的烦心棘手,困扰和折磨人的事。
四是担柴难。历尽种种艰难,好不容易砍完一担柴,自然要担回家。把柴担回家,这又是一道坎,有时甚至是一道更难过的坎。想想那时一个儿童每天要从山上担担湿柴回家,一路上还要翻山越岭,走的是蜿蜒曲折,崎岖陡峻的山路。这是一件多么艰难和沉重的事啊。我记得那时肩膀常常要压破,脚不知压拐过多少回,腿更是时常被压得发抖打颤,有时遇到陡坡一不小心连人带柴就会滚落山下,摔得遍体鳞伤,没办法只能是忍住伤痛,收拾柴担继续咬紧牙关,一步一步担回家。那种艰难,我现在回想,自己都难以置信。我记得比我小一岁的堂弟每次与我一起砍柴,常常是担到屋对面的山顶上,实在是担不动了,不断地大声呼唤着他老兄来帮他担柴,他老兄要是不搭理,他常常要在山顶上冒着烈日,哭上大半天,骂上大半天,那不是他偷懒耍赖,那确实是他已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,再也担不起了,走不动了。
在艰辛劳累,困苦窘迫的时候,人总会自得其乐,自寻乐趣,自我愉悦。这或许是人的本能吧,幼时的我们也不例外。每当我们砍柴辛苦劳累,疲惫苦闷时,我们常常也会奔到山顶上去看风景。站在山顶,放眼望去,近处叠岭层峦,田野绵延;远处湘江北去,白帆点点。广阔的天地,无限的风景,顿时让人豁然开朗,心旷神怡。眺望远方,群山逶迤渐远,湘江蜿蜒北去,让人遐想、让人感叹;令人憧憬、令人向往。此时此景,所有的辛苦劳累,所有的苦楚烦闷,顿时,都将烟消云散。
可回首儿时那段砍柴的日子,许多的甘辛、苦乐,却并未随风而去,仿佛仍在昨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