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里,难得给心灵一隅自在的天空,老公驾车陪着我去乡村重拾乡村的记忆。立春了,季节一改凛冽的坏脾气,温柔的春日隔着车窗抚慰着我的脸。我打开了全景天窗,便见头顶上的蓝天清澈无垠,几朵白白的云彩撵着我们的车子,我的心也随之飞翔。车子在快速行驶,随着缕缕春风飘进了阵阵大粪的味道。那味道,从前的我会不经意捂上鼻子,屏住呼吸生怕那味道钻进了体内。可如今,不知怎么,突然感觉这味道却是久违了,是那么亲切、那么纯粹、那么清新。不知道这比闻着汽车尾气好上千倍!那味道竟让我的心温热,好像有千百只兔子在鼓噪,我知道这味道意味着行程不远了。
车子戛然而止,到了要去的村庄。可哪里还有熟悉的小桥流水人家,哪里还有熟悉的村庄和袅袅的炊烟,哪里还有乡人在阳光下,揣着棉袄袖筒,蹲在墙根儿安然地打盹儿,哪里还有咩咩叫的羊群,哪里还有满街筒子嘻戏的柴狗们,哪里还有我熟悉的小河,哪里还有要找寻的女同学——孤独的牧羊女孩儿张仁惠,哪里还有我的梁老师和她的女儿苏乃健……只有一个废弃了的粪池,依旧在那里散发着纯粹的味道。
眼前一片荒凉,村落的遗迹尚在。只见一条正在兴修的公路有了土路的雏形,野蛮地横亘在村庄的中央,又无情地把一堤同生的两颗百年的杨树,活生生地给拆开遥遥相望了。孤零零的两颗杨树上,有两个大大的喜鹊窝,栖息着成群的喜鹊,有的攀附在枝头,发出喳喳的欢叫声,有的盘旋在半空中,飞过来又飞过去,喳喳叫着缠绵着心中春的喜悦。可它们哪里知道,这里不久就会喧嚣,就会车流、人流涌动,它们还会这么悠闲自在地飞翔、嬉戏吗?一抹淡淡的忧伤爬上心头,我的眼前模糊了,嘴里咀嚼着一股咸咸的味道。喜鹊们,你们知道乡人们都去哪里了吗?
梁老师是乡村学校的班主任老师之一,这位老师给我年少的记忆是坎坷的、坚强的生命信息。梁老师的丈夫也是一个教师,因为出身的原因,被划成了右派。一家人未能幸免被轰到乡下。丈夫为自己给家人带来的灾难负疚,在一个小树林里悬挂着去了那个世界。梁老师没有哭泣,没有抱怨,从此拉扯着三个孩子坚强的活着。老师待学生视如己出,乡人们很欣慰孩子们碰上了贵人——梁老师。老师感动着淳朴的乡人,他们不会歧视她们母女,用自己的方式帮助着她们。所以老师的院子里,常常有乡人放的老玉米、红薯什么的农产品,因为如果送给她是不会接受的,所以,只能用这种办法接济老师。
她的小女儿苏乃健是我的同桌,也许是同为城市长大的女孩子,我们一见如故,有许多共同的语言。因为她家就住在学校校工宿舍,所以我经常课余去她家里玩儿。
梁老师听乃健说起我家的事情,摸着我的头眼睛含着泪说:“孩子!没想到你也是受牵连来这里的。孩子,苦了你了!”那时的我,已经深深体会了老师所说的苦了。
一个举目无亲的家庭,既没有劳力,也没有土地的外乡人。那份漂泊之苦,只有亲身经历才会有体会。那三年里,因为家里没有土地,所以分到的大多是玉米等粗粮,面粉很少了。为了让工作的父亲吃好,我和母亲只有吃窝窝等粗粮了。一个城市长大的女孩子,一下子一年四季,吃着玉米面窝窝头,那粗糙有点苦头儿的吃食。一次,我再难下咽粗糙的玉米面窝窝头,和母亲闹着要吃馒头,因为在城里馒头是能吃到的。母亲只能流着泪说:“丫头!咱家细粮少,要给你爸吃好才能养活我们呢!”听着母亲的话,我只能含泪下咽那窝窝头了。
所以直到后来,我有很长时间不会吃窝窝头,我想是拒绝咀嚼无助、苦涩的味道吧。
也许是共同的人生境遇,我和老师、苏乃健有着难以说清的依恋。
梁老师有一副菩萨心肠,如母亲般呵护关爱学生。记得是个冰天雪地的冬天,一天我上着课,突然身体一阵发冷,好像是发了高烧。苏乃健见我发黄的脸色,瑟瑟的打着冷战,赶紧和老师请假,领着我去了她家。刚刚结束了课程了的老师,正在家里准备做午饭了,听说我病了赶紧拿了体温表,让我躺在温暖的炕上,给我轻轻盖上被子,苏乃健给我倒了白开水,然后给我念着课本。不一会儿,老师挑门帘进来,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,她把面放在桌上,过来扶我起来:“秋实!起来!趁热把面吃了,吃了药就好了!”烧得朦胧的我,产生了幻觉误以为老师是母亲,母亲的鸡蛋面最好吃了,可是那时的孩子,只有生病才能吃到。所以竟说了句:“妈!我最爱吃鸡蛋面了!”老师听了我的话,竟然拥着我哭了,大概是我的话也触痛了乃健,她也在暗自抹着泪水。
岁月给我们苦难的同时,也给我们许多生命坚强的信息。如果不是那段经历,也许日后面对人生的不顺,也不会淡定坦然面对。
可如今,十年后,我循着村庄的味道,回来看我曾经的村庄,曾经给我苦难的村庄,曾经给我许多温情的村庄,给了我人生的财富——经历、让我成长,让我铭记于心的村庄。可那一次次在梦里的村庄,却永远的消失了,唯有那淳朴的味道还悠扬着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