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起麦子,想起老家的麦子:麦子在老家麦地里生长。麦子在老家月亮下生长。麦子在老家父辈艰辛的沉重里生长。麦子在麦子自己的生命的回忆里生长。……
也可以说是一直以来,很有准备的,狠狠地……想起麦子,想起老家的那二年的,那些麦子来。无论从哪个角度,哪个方向,哪个区域,哪个位置,哪个形状,哪个体积,哪个味道,哪个颜色,哪个声音……以及哪个感觉,去感觉,去想:都是一种无限的美好,或美好无限。
沿着俗套了又俗套好的思绪,思路,一开始我都特别喜欢麦子。真的,特别,特别是老家的麦子!那时,在老家麦子除了是主粮之一外,还给我带来儿时很大,很多的高兴,开心的乐趣。
我老家在重庆东部,简称渝东乡下。再说具体,准确,暴露,明白一点就是一个现在名叫长寿区,那时叫长寿县的乡下。老家一直都很出产麦子。老家出产的麦子与北方某些地区,出产的麦子不一样。……北方某些地区出产的麦子叫春小麦,而老家出产的麦子叫冬小麦。
老家的农谚说:寒露霜降,麦子胡豆在坡上。季节时令一到十月底,十一月初那段,那些时日,随着红苕一边出土之后,麦子也就随之一边开始陆陆续续,点种进外面的田土里了。我记得:那时是公社,大队,生产队,是集体。那时我很小,在读小学。那时麦子也是主粮,所以种麦子的面积不但不小,而却是真很大,很广泛。——除了冬水田外,田土里……连路边,田坎上都要种麦子。点种麦子的时候,生产队的社员,即我们的爷爷婆婆们,父母们,哥哥姐姐们,大人长辈们……先用线索拉好窝距,行距。然后按照拉好的距离打挖好“美丽”的窝子。再然后把麦子的种子点播,丢放到打挖好的美丽的窝子里。一边点播,丢放,还要一边丢放盖上经过小粪发湿的草木灰。
小粪发湿后的草木灰,是黑色的,有些湿重。容易凝重为一撮,一团,一体,好丢散盖到窝里。闻嗅起来又很有些像碳铵那种。听说,丢放盖上那样的草木灰:一是可以疏松透气。一是可以给麦子过冬充分的肥料营养。同时还可以减少鸟雀呀,山耗子呀,村子附近的鸭子呀,鹅呀,鸡呀(主要是家鸡。那时老家的野鸡很少,我们从来没有看见过)……之类的对点播,丢放种到窝里的麦子种子的危害。那时,我们小孩经常爱去看大人们丢盖草木灰。看大人们丢盖草木灰,那也是一种享受。他们挎着箢篼,提着提篼,端着箩篼……熟练地,飞快地,随意均匀地,好像还“拈轻怕重”地,紧紧抓拈起一撮一撮的灰,几乎根本就不用看,就能百发百中,准确无误地把草木灰丢盖到窝的中央,完全把麦子种子覆盖起来。那动作,行为,只是那动作行为看上去,有些像“天女撒花”,更或“撒豆成兵”般。有时,我们小孩也从大人们手里拿过草木灰来,学着丢盖着玩。看起容易,做起难。结果是:那些草木灰一到我们手里,就一点都不听我们的招呼,使唤了。笨手笨脚的我们,很不均匀,参差不齐,高低不平,远近内外……错位地,几乎都把草木灰丢到麦子窝子的外面,打“喂”光泥土去了……
初冬。麦子种子点播,丢放出去不久。经过地气一通融,雨露一滋润,星月一精华,阳光一照晒,泥土肥料一营养……就从草木灰里“钻冒”出来。或者嫩绿地“针刺”出来。真像袁宏道在《满井游记》里说的:“麦田浅鬣寸许”那样。远看去,就像一窝一窝,一团一团,一排一排,一行一行,一片一片轻柔,飘逸的绿雾。近处看去,真的有些像一枚一枚,一排一排,一行一行,整整齐齐嫩绿的针尖。早晨,在上学的路上,我时常爱看着,聆听着……那些刚从草木灰里“钻冒”出来。或者嫩绿“针刺”出来的麦苗出神,发呆,发傻。针尖上,不时顶帽着一颗,一颗晶莹,璀璨的露水。像宝石,像珍珠,像星星,像眼睛,微笑着,还眨呀眨的。太阳出来一照,就更可爱了。简直就是一个一个童话,诗意的境界。我停止在那样的境界里,也时常忘记了上学的时间,忘记了自己……
经过一两次的淋粪肥料之后,冬天的麦子长到四五寸左右的高度,就开始进入冬眠的瞌睡里,不爱生长了。每天看着,每天几乎都老是那个样子。到了深冬,就更是如此了。那时我们小孩经常到麦地去打,主要是那种我们老家土话叫做“鹅厌草”的猪草。其实,那种猪草也并不多,因为打猪草的小孩太多,太多了。一个地方,每天都要经过打猪草的人好多趟。由于麦苗不高,也没有孩子在麦地玩耍。可一到打春之后,渐渐地,麦苗就开始由冬天的那种绿,嬗变为青绿,碧绿。就开始完全大不一样了。几乎是日新月异的疯长,每天,每时,每刻一个样。很快就拔节高过到膝盖深。那时,远远看上去,整个大地就像一片无边碧绿麦苗的海洋。春风吹起,麦苗随风摇曳,随风舞蹈,随风亲昵,随风私语……前后左右,东西南北……不停地来回重复,重复着一线一线,一层一层碧绿的麦浪。与嫩嫩蓝蓝的天空,飘飘朵朵的白云,丝丝缕缕的春风,暖暖柔柔的阳光……还有各种溪泉淙淙,彩蝶翩翩,鸟语花香,相互协调,相互配合,相互映衬,相互嬉戏,相互玩笑,相得益彰地,以天空为背景,以大地为画纸,以春风为画笔,以春天麦苗的颜色为颜料,构组涂画,抒写出一地,一春天巨幅,交响诗般的画卷。
那时的麦苗地里,比冬天有趣多了。我们小孩在麦苗地里打猪草的同时,就在麦地里玩耍捉狗,藏猫(捉迷藏),打仗的游戏。也经常践踏坏了麦苗,而遭受到大人们严厉的责骂,甚至“毒打”。但我们依旧对在麦地里游戏,玩耍“乐此不疲”。